主页菌:楼诚深夜60分
以及感觉很适合今天写的以前的关键词:魂归来兮
本文中回忆部分背景为1925年五卅惨案,根据原著设定明楼20岁,明诚1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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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皎皎,还埋在冬日肃杀气氛中的上海尚未到七点,天空便黑下来。
汪芙蕖公馆外,北风呼啸着穿过细密的枝干,直与宴席上觥筹交错间杯盏磕碰出的清脆声响交错成一片。
周璇那首唱醉人心的《月圆花好》被鎏了金的留声机放出来,自二楼飘飘荡荡向下回响,每个字都像是沁了上好的蜜糖。反复几遍,便是还未来得及在宴席上饮下一滴酒的人都要是一副醺然模样。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圆满,今朝最——”
宴席间,明楼左手指尖轻托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又饮下一杯之际用眼角去找身侧的明诚。
明诚妥妥贴贴地站起身来,鹿眼含笑,又从笑中透出些歉意来:“汪先生,实在抱歉。明大小姐专门嘱咐在下提醒明先生今日务必早回——”他话及至此微微欠身鞠了一躬,再直起腰来时话头便被明楼顺其自然地接了过去。
“——打扰了各位的雅兴,实在愧疚。可毕竟长姐如母,在下不得不去,还望各位多多包涵。”明楼微一颔首聊表歉意,起身离席。
从汪家公馆到明公馆的路曲曲折折有好几条,沿着大道穿过英租区直走最快。
明诚的手在途径第二个路口时把着方向盘转了个圈——他总是有意避开那条最近的路。
忽明忽暗的暖黄色光打在车的前窗玻璃上,明楼借着路灯光看见明诚悄默声正在回轮的手。
“直走。”
明楼低沉的声线从身后传来,明诚被这不容置喙的一声激得以为是出了纰漏,眸间一凛定下心神疾疾去瞟后视镜:“有情况?”
“没有,”明楼沉吟了片刻,像是经过了一番思忖才略带犹豫地开了口,“就是想去看看他们。”
明诚抿了抿唇。
“他们”指的是哪些人,恐怕除了明楼之外,整个明家都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又透过后视镜去望明楼,眼中显出忧虑来。
那些人明楼忘不了,不敢忘,也不能忘。而明诚虽不记得这些人各自姓甚名谁,却能清晰地记起12岁那年的雨夜。
五月底,尚未入伏的日子,天气刚刚现出点夏天暴虐的意味来。到了日暮时分,阴云自四面八方儿来,少顷,天地间便连一丝风都没有了。
那时的明诚刚获得了明楼的特许可以进到书房去随意挑选他感兴趣的书读,便像只贪婪而狡黠的小兽望见了猎物,从早到晚不带休息地一头便扎了进去。涉猎范围也是从书架最高处的“危险书籍”开始向下扩散。今日他本是倚窗读明楼书架上的私藏,发现书上再无阳光洒落后,他伸了伸懒腰,眼光蜻蜓点水一般地扫向楼下明公馆的大门。
明楼该回来了。
可是他从日头西沉等到阴云四合,都没看见那个熟悉而桀骜的身影向明公馆大步走来,反倒等来急火火的大姐明镜。
明镜从第一道门撞进来,一连叠声叫着家中帮佣的萱姐锁紧明公馆的大门不要外出,又开始叠声呼唤明诚的名字。
明诚放下手中书本三步并作两步下楼,从楼梯上正好能望见明镜站在客厅中央。
阴沉沉的天空中劈下第一道闪电。
明镜咬紧牙关拼命克制着还在打颤的话尾音,发梢滴水,瘦削的身形勉强支撑着站在明公馆的厅堂里,像是山雨中飘摇的草芥。
明诚急匆匆跑去大姐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捉住腕子拉近怀中。他这才发现以往那个支撑着整个明家的人已经抖若筛糠。
“你今天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许去。”
“是,大姐。”明诚整个脸都埋在明镜的肩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就在今天,远东第一繁华的上海南京路上,鲜血流了遍地。
明诚吃过晚饭被明镜送回房间时,街上还零星传来枪声。明诚把自己埋在明楼房间的书山里垂目看着纸面上的铅字,心尖却随着街头的每一声枪响战栗。
明镜早先在饭桌上说明楼今晚留宿在同学家,又叹气说街上如此不太平,留宿在同学家也好。
明诚默不作声地扒拉了几口白米饭,在心里接了下句:才怪。
得亏明台还小,记不得自己大哥翘起课来是个有多理直气壮就有多悄无声息的主儿。凭借自己身为明锐东长子的身份当上全班人的大哥,任他怎么翘课都有人出来替他请假。更何况明楼课是翘了,可总还有个雷打不动的原则:无论当天翘了多少课,晚上一定会尽数补齐。因此各科老师见他成绩总是优异,也懒得去管他翘课做了什么。
明楼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在同学家。
明诚抬眼望去黑逡逡的窗外,狂暴的雨声中,又隐隐传来几声枪响。
十点。
璀璨灯光下的英租区传来警笛声,警笛声后,是巡捕整齐划一的脚步。
十一点。
警笛声依旧。
零点。
英租区的灯光灭了。书房外传来萱姐临睡前检查明公馆门锁的脚步声。
明诚起身关了书房大灯,整个明公馆只剩下明楼桌前台灯泛着昏黄的光。
一点。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怦然落地,砸出一声闷响。明诚急匆匆去反锁了书房门才回身抬眼望,灯光下隐约映出的正是明楼混着血水的轮廓匍匐在大开的窗口。
明诚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大哥死了。
瘫在地上的明楼浑身都是杂草和泥浆,他仿佛已经是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每一个关节都被揉碎了,略微一动就吱呀作响。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头发被雨水浸透,横七竖八地贴在头顶,衣襟淌着血水站立在原处发抖,和早些时候冲进明公馆的明镜如出一辙。
直到明诚对上明楼的双眼, 才发现明楼那赤红赤红的双目透着一股要将所望之处全部燃烧殆尽的力量。
明诚早前只在一个人眼中看到过这种火焰。
那还是他极小的时候途经刑场,即将就义的青年喊着“共产主义万岁”时,眼中燃烧着就是这样的火焰。
“阿诚,你听见街上的枪声了吗?”明楼冻得攥拳的双手都失了血色,却执拗地梗着脖子不肯向屋内移动半步。各路主义的撞击之下,人命如草芥,尊严若浮萍。他刚沿着信仰指明的道路从地狱边儿上走过,明公馆的安逸又来拉他进入美梦的温床。他怕自己只是动了动脚,就会被这片安逸击破最后的倨傲。
紧接着一团小心翼翼的温热便涌了上来——明诚抱住了他。
“大哥,你受伤了。”
明诚小心翼翼地踮起脚抱着,脑袋伏在他胸前,毛茸茸的一团。
明楼抬手抚上那团小小的温热。
“大哥没有受伤,这些是同袍的血。”
明诚用衣袖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污,抬起一双鹿眼烁烁地望他。
“大哥是在革命么?”
明楼被他一句话问得愣了会儿神,待到眼光飘去桌上望见一本列宁的《国家与革命》不禁有些哑然失笑,反问道:“阿诚觉得,什么是革命?”
阿诚拉着明楼冰冷的手放到唇间哈了哈气:“革命就是造一颗新太阳。”
明楼惊异。
铁蹄之下,有志之士或投笔从戎抵御外敌入侵,或激扬文字唤醒麻木国人,遍寻星星之火望其燎原。待到燎原之日,便是一个红星照耀的中国。
明楼深知自己没有“一剑能挡百万兵”的魄力,但看着眼前的小人,总觉得若是和他一起,纵然浑身沾满血和污,也什么都做得到。
上海南京路的夜色中,英租区的洋楼上空飘过周璇的《月圆花好》。这曲子才出不久,一经问世便红遍了整个上海。
最初与他一同革命的人已所剩无几,可值得庆幸的是今后与他一同革命的人就在身旁。明楼望向身侧,12年前那个初谙世事的小孩转眼已经出落成一名与自己比肩的出色青年。他们将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刀头舔血,一起见证红星照耀的中国。
明诚转过头望向明楼,轩昂的眉眼间燃烧着他12年前就曾经艳羡不已的火焰。
两个人都懂了对方不必言说的深意。
抗战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