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7日 09:52:58
立秋，七月节。
立字解见春，秋，揫（jiu）也，物于此而揫敛也。
一候凉风至；
二候白鹭降；
三候寒蝉鸣。
前文目录： 【蔺靖】二十四令（整理贴，随更文进度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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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既过，万里晴空。
日头勉强穿过几棵青松照射进阁前的院中，映得琅琊阁里愈发炎热起来。
“少阁主——”
蔺晨晨间便命小厮送了两盆冰块进阁中消暑，如今好不容易在萧景琰榻前偷得一片清凉。他正兴致大好研墨提笔的当口，又听见阁中小厮来报，索性头也不抬，用笔杆一指厢房门前，“过去吧。”
小厮闻言转头往厢房门口看去，只见高高低低胖胖瘦瘦一众小厮皆垂手立于厢房前树影下不言不语，便知道自家少阁主这是又被那群王公朝臣们触了霉头。
“少阁主——”他恭恭敬敬上前一拱手，“——静太后那边——”
蔺晨索性将刚沾饱墨汁的毛笔“啪”地拍去笔架上，扭头去冲榻上的萧景琰道：“我说什么来着！当初就该把你偷偷掳出宫来，也省的他们无事献殷勤！”
萧景琰伤口愈合了些，如今半卧于榻上悄默声忍下笑意看蔺晨如何应付一干大臣到头晕脑胀。
想立秋前后，太史馆奉静太后与太上皇之命，不辞辛劳运了一盆梧桐来放于阁前院中，又恭恭敬敬垂手在旁候着①。
蔺晨哪知道宫中那许多规矩，见状袖手候在榻边，瞅瞅太史官，又转头去望榻上的萧景琰，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待到立秋时辰到了，蔺晨已经恍恍然犯起迷糊。他陡然间被太史官挪动盆栽的动静惊了，抬手揉两下鼻尖，缓缓睁开眼来，见太史官把一盆只叶缘微黄的梧桐挪至琅琊阁正当中，觑一眼盆栽扬手欲奏。
然一树梧桐径自苍翠，并无丝毫变化。
太史官面上显出些焦灼，偷摸去摇那梧桐枝干，硬是摇下三两片桐叶来，这才如获大赦高声奏道：“秋到了！”拱手告退。
蔺晨见那太史官一副赫然模样自己忍笑忍得辛苦，直待到他惶然远去才嗤嗤笑出声来：“不是我说，宫中有些规矩也是好笑得很，如今分明未到梧桐叶落的时节，偏要摇下两片叶来报秋，也是苦了那太史官了。”
萧景琰望着身侧蔺晨摇着文人扇轻笑出声的模样，眉眼微弯。
此君洒脱如是，怕是他萧景琰一生都求之不得的吧。
待他收却神思回望眼前人，蔺晨仍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觑着那小厮。
“少阁主——您看——”小厮见蔺晨好大一通脾气早起了与旁人一并立于树影下的心思，无奈静太后的手谕又万万不可怠慢，只得硬着头皮复禀一次。
“看什么看啊！”蔺晨瞪他一眼，蹙眉起身，掸罢袍间浮尘又回望一眼萧景琰，“你也别笑！”
“少阁主这是——”
“丈母娘手谕不得本少阁主亲自去接吗！”语罢，一枚枕头正砸在他脑袋顶上。他回过身去举扇笑骂：“你再把伤口扯着！”
蔺晨回阁时拢着手，嘴角带笑，一名小厮拎着两只硕大的红木嵌螺钿食盒紧随而来。
“要不说还是静太后懂你我的心思呢！献殷勤的大臣们全叫飞流挡回去了。”蔺晨绕开院中大大小小的箱盒盆景来到阁内，口中停顿半刻伸手打开盒盖，小心翼翼捧出一碗百合清酿，道，“喏，静太后说你最爱的。”他紧接着打开食盒第二层，见着是碗粉子蛋登时喜上眉梢，抬手理了理宽袍大袖，喜气洋洋把粉子蛋捧到手中又匆忙送一口进嘴：“不曾想静太后还挺疼我这女婿！”
萧景琰正喝进一大口百合清酿，抬头瞪他一眼。
“要是诸位都似静太后这般就好了，你看如今我琅琊阁院中被那一干王公大们献的宝物塞成什么模样！”蔺晨饮罢餮足地叹出口气，望向自家阁中快被各路王侯踩烂的门槛，陡然间福至心灵，“景琰，与其在阁中跟那帮大臣们周旋，不如跟我出阁透口气去可好？”
萧景琰将最后一勺清酿送入口中：“才半日少阁主就受不住了，让我这为君之人如何是好？”
“哼，本少阁主早便自知不是为君为臣之材！若不是——”蔺晨以手中湘妃竹扇骨一磕榻沿愤愤然，险些说漏了口。
——若不是爱上你这小皇帝。
“若不是？”萧景琰脑袋微斜，一双鹿眼望进蔺晨眼中等下文。
“——若不是怕你总跟自己过不去——”自诩皮糙肉厚的蔺晨被那双鹿眼望地突然不知如何张口，只得赫然搪塞一句便急忙转开话题，“你倒是先说说想去何处，本少阁主好带你去啊！”
“和蔺少阁主一起，自然哪里都好。”萧景琰悠悠然托盏呷一口清茶，颔首间抬眼去瞄蔺晨神色变幻。
啧，不怕皇帝耿直，就怕皇帝撩得耿直。
“咳——今日应是镇上做秋忙会②的日子，景琰不如跟本阁主去热闹热闹？”
“景琰遵命便是。”
午时既过，二人沿山间小路拾级而下，未出山谷便透过层层树影望见山脚下一片热闹景象。亦有零星住在山上的人家自他们身侧嬉笑而过，或是一家老小，或是姊妹兄弟，亦或是男女二人，各自从半山上的楸树上摘下片叶来相互戴上③，遇上淘气的孩童还硬要双鬓各插上一片方才罢休。
趁萧景琰行动还不甚方便，蔺晨有样学样，展扇掩去嘴角半边笑意，纵身三两步就去那楸树梢上摘下两片内心还泛着青绿的楸叶来要戴去萧景琰鬓角。萧景琰躲他不及一个闪身，向后倒下的功夫只觉腰间一紧便被稳稳立在原处，鬓角也多了一只楸叶迎风微颤。
“入乡随俗嘛！”罪魁祸首正站在比他低一级的台阶上抿唇而笑，还径自顶着片楸叶洒洒然摇晃着文人扇，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地端详。
萧景琰叹口气径自拾级向下，却没有要摘那片楸叶的意思。蔺晨看在眼中抬脚跟上，指尖的文人扇晃了两晃，嘴角又上扬一个弧度。
看破不说破嘛。
蔺晨携着萧景琰到山脚下时，正赶上天色渐沉，华灯初上。庙前的空中用绳悬起串串灯笼，火烛明灭，正将众人的面上都映出些跳脱的暖色来。
萧景琰望着乌泱乌泱向庙中涌去的人群，面上显出些犹豫。蔺晨哪由他分说，指尖轻扯着月白色衣袖便把他带进了人群中，随众人信步向前往庙里去：“这秋忙会啊，好玩儿的都在庙里，什么捏糖人儿啊、做肉饼啊、跑马耍猴唱小曲儿——”他本是江湖中人，天南海北去地多了论起这些小玩意来自是如数家珍，本来正竹筒倒豆子般掰着指头给萧景琰细数，抬头时正瞅见萧景琰仰着脖子望向远处正叮咣二五上演着不知哪折戏的戏台，侧脸映上暖意，鹿眼被远处灯火染得流转如星。
“蔺晨，”半晌，萧景琰忽然开口，转头望向他之际眼间竟染上氤氲水汽，“幼年时小殊总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每逢庙会我总要给他拉着去凑个热闹。”
蔺晨本能地愣了一下。跳脱的林殊对他来讲太过陌生，他所认识的梅长苏是心思深沉而执拗的病弱谋士，而这个他以为挚友的人却不过是林殊用于复仇与伪装的一副皮囊。如今想起来，竟觉得三人中唯有萧景琰赤诚地最真实。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萧景琰已经随着人群向戏台方向去了。
天色终漫成苍茫青色，又被庙中灯火映得看不见星。
几簇烟火自戏台前怦然升空之际，萧景琰觉出肩头被人轻点，茫茫然转过头去时便觉出唇角沾上两片带着酒气的温润唇瓣，尚未来得及闭上的双眼只来得及看清蔺晨鬓角编成小股的碎发。
一切都恍然而逝。若不是唇角尚存的那一点水雾与面前大头鬼拢着双手得意扬起的嘴角，他大概会觉得这只是个梦寐。
蔺晨大概是成功偷得一口香，正带着得意之色冲他扬手中的酒葫芦。
一折戏终了，蔺晨带萧景琰搡出人群，坐在树下贪得一片凉意，这才掏出杯盏来分别满上。
“我本有伤在身，若是喝酒耽误了伤势——”
“诶，有本少阁主在，怕什么？”
萧景琰听闻蔺晨言语也不推脱，二人举杯相碰，皆一饮而尽。
镇上的酒自然不及宫中酒香，入喉辛辣有余，回甘不足，杯盏亦是粗陶所制，不比宫中官窑釉色温润样式华美，握于手中略有粗糙，却像是把大漠风沙都捧在了指尖。
但萧景琰大概从赤焰葬于梅岭之日起，直到今夜之前都不曾像现在这般发自心底泛出些暖意了。
“诶！等等！”
酒至微醺，蔺晨似是想起什么，自地上一跃而起，登时便没入灯火中去了。再回来时，他指尖所托杯盏内秋水映月，杯底还静卧着七颗小赤豆④：“喏，入乡随俗。”
“为何只有一盏？”萧景琰接过盏来端在手，又不由分说仰头吞了下去。
蔺晨眼间笑意更浓重了些，趁萧景琰举盏仰头的功夫一躬身便凑去他颈侧，又伸手揽紧了萧景琰险些软下的腰身。
半晌，他以指尖轻点上萧景琰颈间红痕，眼若盈满一汪秋水，说话间就漾出浪来。
“本少阁主的赤豆不是在这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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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立秋这天宫内要把盆栽在盆里的梧桐移入殿内，等到立秋时辰一到，太史官便高声奏到：“秋来了。”奏毕，梧桐应声落下两片叶子，以寓抱秋之意。
② 类似庙会，为了迎接秋忙而举办，不仅会有农贸交易还会有戏剧演出，跑马，耍猴等等。
③ 立秋时节男女都带楸叶，以应时序。还有以石楠红叶剪刻花瓣簪插鬓角的风俗。
④ 立秋之日以秋水吞服小赤豆七颗的风俗见《临安岁时记》
唠嗑：到今天这一更，二十四令已经写完一半了，距下决心写这个系列也已经过了半年。很高兴自己还在坚持着，也很高兴看到小伙伴们都在。